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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了也没人会老牵着你的头皮,说起你某年某月某日抢救一个该活的病人却送他上了西天。激动成那样干什么呢?”“他是这么说的?”“对啊。”“他凭什么这么说?”
“喂!你说什么怪话呀!你是不是热昏啦?还是看到警察吓昏啦?来!空调对着你吹。”他起身去调节老式窗式空调的开关。我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想到严威是这么细心的一个人,给我保留了继续过表面普通而宁静的生活的机会。可是,我的内心能平静吗?“谢谢。”
“唔?”丁非扬起眉毛,似乎很不习惯我对他说这种话“嗨!我看你脑子确实不对劲。回医学院好好修养一阵子,我看你值班值太多了。”
“我起来了。”我撑着床沿坐起来“好渴,有水吗?”“有!足够淹死你。都是小护士送来的,没想到你那么有‘人气’。”
他扬扬手里的罐子“可乐?还是乌龙茶?哦!警察来了!”院总值班、师傅和郭警官、孔警官鱼贯进入。师傅点点头,丁非会意地离开。院总值班清了清嗓子,发表了一通“朱夜同志积极抢救重危病人配合警方调查重大案件”的官样文章,接着郭警官也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与其说是为了讲给我听,不如说是出于礼貌对院总值班的回应。师傅一言不发。当院总值班和师傅走后,孔警官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切入正题:“昨天夜里为什么不报案?”
“我?报案?”我已经完全清醒,但空虚和麻木的感觉还没有过去。突然我想起了那个电话,熟悉的刺痛再次从我本以为成为鸟不生蛋的荒漠的心底深处扎出来。
“我们已经掌握了事实,你要配合我们工作,否则对你没好处。”孔警官继续说“12:00打给你的手机都说了些什么?”
我张着嘴,半天没发出声音来。孔警官有些失去耐心:“抵赖是没有用的,现在有的是先进的技术手段,就算你不说晚两天我们也能查出来,到时候…”
“小朱,”郭警官长者的口吻打断了孔警官气势汹汹的威胁“你累了,没关系,好好说,把问题说清楚,对我们有利,对你自己也有利。你想想看,那时你在干什么?”
“我…”我在干什么?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要完全解释清楚也不容易“太热了睡不着,趴在窗台上闲看。”“后来呢?”
“后来?手机响了。”“哪个电话打来的?”“没注意。”说到这里,我摸出手机,找出最后一个打进来的电话,那果然是对面宾馆的电话,还有1012的分机,老天!
我干了什么?郭警官和孔警官传阅我的手机。“于医生和我一起值班,他已经睡了,怕手机声吵了他,所以一响就接了,没注意对方的号码。”我说的是真话。
“对方是什么人?一共几个?”“当时我也弄不清到底是谁,以为别人打错了电话。我没听到别的人的说话声,但是打电话的人说旁边还有别人。”我说的一半是真话。
“对方说了什么?”“说了…”我豁出去了,反正泰雅已经死了,没有人再能伤害他本人“说要找我一起去玩什么的。”他们反复追问泰雅到底说了些什么,要我写下每一个能回忆起来的字眼,相互之间不时用眼光交流着。
“他就这么死了,”我说“你们一点也不在乎吗?”“如果知道他身份暴露,我们会提前行动的。”
孔警官有点懊丧地说,话出口后又觉得自己多嘴,没敢看郭警官,径自低下头。“我们早就告诉过你,如果有什么异常发现要向我们报告。”郭警官说。
“是的,你说过的。”我木然重复着郭警官的话。他们放过我太久,以至于我几乎忘记他们的特殊存在。突然我打了一个寒颤,一些混沌的东西在我脑海里渐渐凝集,结合,变得开始有些轮廓:“他的身份?你们的行动?那么他是你们的卧底?”
两个警察看着我,脸上平板如没有生气的戈璧滩。我激动起来:“那么说是你们介绍他去那种地方?你们让他做卧底,却放手让别人杀死他?他到底作了什么孽了?你们为什么不放过他?”
我眼前浮现出泰雅疲惫苍白的脸,忧郁的眼神,无奈的凝视,他的生活和我的生活交汇的一部分快速地在我眼前闪过:短暂的幸福和平静,渐渐产生的裂隙,无形之中的压力。
最后,我的意识集中在一句话上:如果知道他身份暴露,我们会提前行动。如果…如果我能撇开自己的怨怒好好思考泰雅为什么说那些话,如果我能看一眼手机上来电显示的号码,如果我感到不那么对头的时候能够稍稍多花一点力气去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那时肯定是危急之中想找个无关的人证明他的身份,在对面宾馆10楼的房间窗口看到了正在闲望的我。
当时哪怕我咬牙切齿地对那些人说:“哈!对!他就是这么个无情无义的男娼。”甚至只要在窗口做个什么动作让他们看到泰雅果真是在给我打电话而不是纯粹拖延时间,也许他就不会死。都是因为我!就是因为我!窒息般的痛楚充溢我的胸膛。我大叫道:“他从小到大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啊!他也是一个人啊!”良久,郭警官说:“你好好休息吧。再见。”他们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我去车棚推我的新自行车准备回家时,看到了扔在那里的旧自行车和车上的纸箱。
本能地,我想避开它,就象过去几个星期做的那样。突然间空空落落的感觉攥住了我的胃:我的身边没有一样东西,可以作为季泰雅的纪念,没有任何一张照片,没有一件茶杯、钥匙圈、钢笔之类表示一般性友谊的小东西,更不用说贴身的T恤、袜子之类表示亲昵的衣服。
这个纸箱就是我们之间最后的联系。我抚摸着纸箱粗糙皱褶布满灰尘的表面,努力回忆抚摩泰雅光滑的肌肤和柔软的长发的手感,指尖的触感带来心里空白的印象:前一段时间,为了证明自己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汉,我把它们强行从记忆里抹去了。
泪水,滴在纸箱上,慢慢化开成一团湿晕。我叫了辆出租车把两辆自行车带回家。对父母说自己中暑了,吃过晚饭,洗过冷水澡,我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理纸箱里的东西。
那里面有我的衣服,用报纸包好的拖鞋,装在干净塑料袋里的毛巾、刷牙杯和牙刷。我急急地把其他东西一件一件掏出来,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向箱底那样抓住我眼睛的东西――树根下的红叶,那是“我”的画像。霉菌在我的目光到达前很早就占据了画面的绝大部分,也遮没了画背后的字迹。
靠在灯下,我吃力地辨别着:“等待我…不久…忍耐…光明的地方,宁静…”急切地想辨清这些字迹,我拿了湿抹布擦拭这张铅画纸。不料,饱经被遗弃的创伤的铅画纸连这一点点轻微的外力也承受不起,擦拭不但没有使字迹和图画变得得清楚,反而使整张纸变得模糊一团,拿起时稍一用力就分崩离析。
我愣愣地看着面前毫无生命的碎纸片,直到父亲推门进来:“你该理理书了吧?下礼拜就要到学校去见习,自己也得准备准备。”
“老头子你让他休息休息呀,”母亲的声音从对面厨房传来“他已经中暑了呀,天气又那么热,气象预报说明天还要热。”转眼间,加了桂花的绿豆汤端到我面前。
“啊哟!这么大的小孩了,房间又弄得那么乱,也不知道收拾,来,快吃,吃完了就睡觉。”
尽管实际上没胃口,我顺从地吃着,一边看着所有纸屑被母亲拣起,和尘土一起归于垃圾桶,想象着它们清白平凡的出身,差点早早被揉皱撕毁的坎坷,在污秽中被遗弃和最后随风飘逝的命运。
“妈我吃好了。”我推开碗,懒得刷牙,脸朝里倒在床上睡去。***白天的暑气被初秋的弯月驱散,虫鸣中,夜凉如水。
“李师傅。”我笑着向瘸腿戴老花眼镜的老人点点头。他没有停下手中的解剖针,向墙上挂着的橡皮围裙努努嘴:“自己拿。钥匙在第二件的口袋里。”
“谢谢。”我穿上套鞋,套上橡皮围裙和袖套,戴上口罩,摸出钥匙,在黯淡的灯光下穿过陈列着无数年积攒下来的教学标本的走廊,这里是医学院里教授经典西方医学的最最古老的区域之一。
我来到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标本制作室前,打开门。2个多月以来,这里慢慢成了我的私人空间。
尽管直到现在医学院才开学,研究生才开始正式上课,因为我以前是从临床专业而不是法医专业毕业,为了读法医研究生时能及时跟上进度,自从暑假开始的时候起我就提前在法医系见习。
同时,我揽了一份为隔壁的解剖系制作教学标本的活儿,一方面是补贴菲薄的研究生津贴,一方面是希望不要生疏了外科医生的手艺,另外也有一些私人的原因。